第 85 章 越棠视角番外[1/2页]
【一】雪夜
又是一个落雪的夜晚。
听涛院独在僻静的熹山书院一角,当风起时,水浪翻涌,惊涛拍岸,便有涛声阵阵,波光粼粼。
越棠刚从南朝来到熹山书院时,很喜欢到熹江边来。
他会在破晓时等待朝阳映入江水中,看晨露茫茫,鸥鹭戏水,也会在江岸看金乌坠落,倦鸟归林。
日升伴月落,朝朝复夕夕。
这是越棠难得能和自己和睦相处的片刻安宁。
可是他似乎不被允许有任何喜好,喜欢看日出日落也不行。
天行有常,无法变更,但是只要能够让他惧怕熹江,一样能将他一日里最珍视的两个时间夺走。
熹山又落满了皑皑白雪,踏上去,便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。
越棠昏昏沉沉地跌到雪地中。
薛二和段英两人裹着厚厚的棉衣,在后面说笑着。
“今日还继续吗?”
“当然继续,三殿下这次说好罚他三日,便一日也不能少。”
“昨夜太冷,冰面将他一同封上,要不是咱们去看地及时,说不定就救不回来了。这次不等他高烧退了,出了人命该怎么办?”
“不打紧,郭神医在呢,死不了人。”
越棠听着两人的对话,他全身因为高烧而酸痛,尝试了几次,却都站不起来,一个侍卫便直接拽着他一只手臂,将他拖在地上往江边走。
头发衣衫和碎雪摩擦的声音细碎又尖锐,扎地人头颅刺痛。
冰雪灌进领口,寒冷让他渐渐清醒起来。
越棠知道自己的处境,他甚至感谢这场雪。
有了大雪的阻隔,这样被拖在地上,其实不会多疼。
昨日顾微澜让他空手去取火中栗,说只要取出来,就放他离开。
越棠不想理他。
顾微澜这样真的有意思吗?
他又不会信顾微澜,就算拿自由做威胁,他也不会信他。
另一个浑身青紫的小厮一边痛哭一边大笑,手被烧地色焦如黑炭,泣涕涟涟将漆黑的栗子捧出来献到顾微澜面前。
顾微澜笑得温柔而快乐,大发慈悲地放这小厮离开。
越棠在一旁冷眼看着,顾微澜看他,却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乐趣。
等得久了,顾微澜面上笑意渐渐敛起,温声道:“小棠,你不走吗?”
越棠只温顺地朝他行礼,逆来顺受地让人看着就觉得无趣。
顾微澜最后淡淡看着他,罚他跪在江水中思过。
越棠从不会做无用的挣扎。
当他被按进江水中一次又一次时,他想着朝阳和落日映入水底的壮丽景象,在窒息中,记忆中的美景越发深刻,现实中的熹江却变得黯淡而幽深,成了能吞噬他性命的深渊。
雪夜中,熹江水色深如炼狱,越棠一靠近熹江,浑身开始细细地颤抖,蜷缩在地上,极为忍耐,可还是忍不住心头漫上来难以克制的恐惧。
他所喜爱的熹江,此刻仿佛化为了面目扭曲的恶兽,要将他啃咬撕碎。
他最终还是被折磨地开始怕水。
没有朝阳,没有落日,只有掐紧他性命的窒息。
越棠闭上了眼睛。
真没意思。
思绪回到这片雪夜,他背后骤然一空,接着是冰冷的江水没过他头顶,呼吸尽是刺骨的江水,细小的冰凌刺在肌肤上,几乎是立刻,他小腿抽筋,疼到他完全没有力气去挣扎。
越棠渐渐失去意识。
此时,忽然有一只手将他从冰水中提起。
越棠睁开眼睛。
顾微澜眼神悲悯,在江岸边矮身,狐裘下,他朝越棠伸出一只手。
就好像想要拉他上来。
越棠没有反应,顾微澜神色越来越冷。
又几次在江水中沉浮,越棠神智渐渐模糊,不再能保持清醒,求生的本能让他朝岸边挣扎,就好像想要去够顾微澜伸出的那只手。
顾微澜眉眼舒展,终于高兴了些,施施然起身,欣赏了一会儿雪景,便满意地回了听涛院。
越棠被按在江边,冰冷的江水将他的身体变得同样冰凉。
一片寂静之中,他却感到从头颅到手脚渐渐滚烫起来。
越棠在心底重复了一遍,撑下去。
撑下去,终有一日,他总能活得像个人。
意识渐渐散开,又一个穿着白狐裘的贵人来到了熹江边。
狐裘下是柔软又温暖的鹅黄色,发间是精致又华贵的珠翠。
她身后是成群的侍从,似乎是看到了他,她有些薄怒。
随后,将他按在江边的人被拖走,他被人从江水中拉起来,裹上行军时保暖用的寒衣。
越棠迷迷糊糊间还有一星半点的意识。
他得救了?
或许吧,总归,今夜能熬过去了。
【二】骊歌
越棠再醒来时,周身是柔软又温暖的床榻,棉被干净又厚实,被人细心地在太阳底下晒过,又熏了艾草的味道。
门外是几个黑衣卫,见到他醒过来,便召来一个小厮,送上煎好的汤药。
“主子吩咐,你日后安心读书。在北朝,你不会再受欺凌。”
越棠沉默了一瞬。
这不是他第一次受到庇护。
每次,最终都没有什么好结果。
越棠习惯了。
他面色淡淡,情绪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,起身礼节周全地行礼道谢。
黑衣卫侧身避开,回了一礼,便退下。
越棠在小院中养伤,等着顾微澜或者这位贵人的传召。
却迟迟不来,他好像被所有人都遗忘了。
南朝的风雨波及不到他,有贵人的庇护,顾微澜折磨不到他,这回救他的贵人也没有见他的意思。
浑身戒备着竖起的尖刺,这时却毫无用处,越棠第一次有些茫然。
这处院子不大,却听不到江涛的声音,是离听涛院很远的一处斋舍。
院外有黑衣卫守着护卫他安全,院内还有一个小厮照顾他日常生活,站在屋檐下,他能看到朝阳在树干枝桠间升起,夕阳在群山间沉下。
越棠不会主动同人说话,院中的几人也不会对他多说一个字。
可他却喜爱极了这种能够宁静独处的日子。
几日后,等他能出门吹风的那日,他自知自己应该做的,主动去求见这回救下他的贵人。
当着他的面,折青居中的侍者皆称那位贵人为主子。
可是越棠从进入折青居到见到沈觅的这一路上,便能够推测出,这位贵人来自皇室,有着极为尊贵的身份。
是北朝大公主,清晏殿下。
也只有她,能直接对上顾微澜,在顾微澜手下还将他护地严实。
他来时,沈觅正和身边的女官说笑,看到他,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。
越棠垂下眼眸,稍微避了避她的视线。
沈觅想了想,意识到她忘记了自己还救下一个小少年,放在隔壁院落后,她还忙着别的事情,就忘记了这回事。
她笑得有些尴尬,温声让他宽心。
再没话要说,越棠便识趣地退下。
在沈觅隔壁的院子里,越棠也难免能知道一些清晏殿下的事迹。
是那种,遥不可及的耀眼,她也是真的对他毫不在意。
她是北朝大权在握的大公主,极有可能是皇位的继承者。
她不需要在意他这个人,也不需要在意他潜在的价值,自然对他也没什么好利用的。
她只是单纯地、随手地,给了他一个能够喘息的空间。
越棠就算不信任她,也不会不识好歹。
他在沈觅身边,仿若一个透明人,偶尔去拜见,沈觅总是温温和和,全然没有上位者的傲气和冷漠
可是温和之外,越棠也能见识到清晏殿下的强硬手段。
她始终理智又冷静,能够驾轻就熟地摆平遇到的一切难事,身边总围绕着许许多多人。
她偶尔也会差人叫他来一起过节。
对于越棠来说,这是萍水相逢,也像是倾盖如故。
在沈觅身边,他轻而易举地,就得到了他从小到大从未得到过的安宁和自由。
飞蛾总爱扑火。
越棠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沈觅。
直到他十四岁那年,顾微澜要回朝。
作为他的伴读,越棠也要跟着离开北朝。
沈觅很快安排好和丽阳那边的对接,等到回朝的那日,天朗气清。
她穿着一袭深蓝色宫装,矜贵又高雅,唇角微微扬着,眼眸却平静无波。
越棠本是在南朝的行列中,可他却忽然趁无人注意时,来到了沈觅面前。
看着忽然来找自己的漂亮少年,沈觅眉梢挑高了些,有些讶异,笑容却真切了一些。
到了她面前,越棠忽觉万语千言都难以说出口。
他讷讷片刻,最终只轻轻道了一句,“清晏殿下,越棠要走了。”
一别或许难以再见。
沈觅有些怅惘。
她看了他一会儿,温和地笑了笑,认真同他道:“希君生羽翼,一化北溟鱼。”
“越小公子,今后珍重。”
希望有朝一日,你能够生出宽阔的羽翼,你能够化作遨游天地的鲲鹏,让你从此能够逍遥而鹏程万里。
这样好的祝愿,越棠怔了怔,他心底有些暖。
可不知为什么,他似乎又有些失落。
越棠也不知道他在等待、期盼些什么。
沈觅并没有留他的意思,他又等了一会儿,抿紧了唇,端正地对她行大礼,起身后,转身朝南。
天空蓝的让人心生酸涩,无声处,似有离别笙歌。
【三】晴阳
十七岁那年,越棠辞官后,便是抛开了南朝的全部羁绊。
恩怨已清,无牵无挂,他便只是越棠,能够做他想要去做的事。
去找沈觅。
去迎接他的新生。
从南都到丽阳要跨过三千里,经过平原和丘陵,路过乡村崎岖地,也路过十里繁华乡,越棠披星戴月,马上疾驰。
过去十七年,他几乎没有真心笑过,可是这一路上,他忍不住弯起唇角和眉眼。
当他停下时,偶尔在走在街上,路过的人无论男女老少,皆对他笑面相迎,他皱了皱眉,正不明就里,路过卖铜镜的摊子,他却看到自己也在笑。
风华绝代的少年眉眼皆是希望与笑意,心情再不佳的人,看到这样的少年,也忍不住柔了面色。
越棠到了丽阳城,他在城外的凉亭稍微休息片刻,整理一下仪容,便见城门处忽然有人驻足观看。
城门处两匹骏马并排而出,后面黑衣卫簇拥着,正前方的两人,一个是沈觅,另一个,是南朝废太子,顾衡。
原是公主出行。
顾衡被废时,他在南朝正风头无两,他本性冷漠,也无意去拉这注定要被废的太子一把。
如此之下,他和顾衡其实算是敌对的阵营。
越棠怔了怔。
沈觅微微弯着唇角,和顾衡说着什么,顾衡看着她,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爱慕。
沈觅抬眼看他时,他便立刻收回那目光,只低头笑,一边笑一边不好意思地连声道歉。
她无奈叹气。
越棠在凉亭中等着,一直等到两人又从城外回来,牵着马并肩而行。
可能是沈觅不常骑马,缰绳磨疼了手,顾衡让她先歇在一处店家。
沈觅无可无不可地走到一处铺面,亲切地和店家攀谈。
她面对百姓时,总是温和又平易近人,店家夫妇二人拿着布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手,紧张又仰慕。
越棠看到顾衡不厌其烦地去找人,被拒绝了也不在乎,直到终于借到了一辆马车,他笑得张扬又开怀,立刻驱车到沈觅面前。
沈觅告别店家夫妇,皱眉和顾衡说了两句,面色无奈,顾衡连声陪笑,眉眼俱是欢快,最后两人一同将马车还了回去。
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丽阳城中,凉亭中卖茶水的店家要收摊,见这貌美少年还在,便招呼了一声,“公子,再不进城,城门可要关咯。”
越棠应了一声。
店家不再多说,收摊之后便归家。
越棠望着暮色中的丽阳城,枯坐一宿,清晨的钟鼓声中,晴阳乍现,他握起缰绳,眼眸渐渐归于平静、死寂。
对于沈觅来说,他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南朝人。
还是和顾衡敌对的,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南朝人。
终是,他迟了。
【四】烈火
越棠的毒瘾再次发作。
从暗室中出来时,他手腕被磨出的伤口深可见骨。
云霏闯进来,厉声道:“既然你心里是记挂着殿下帮着殿下的,为什么不告诉殿下,又为什么不放我走?”
越棠脱力地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上,面色惨白,医官熟练地在他身侧处理他的伤口。
他声音冰冷,“云姑娘慎言。”
云霏呜咽出声,“你放我走!既然不杀我,你就不能让我回到殿下身边吗?”
越棠眉眼微微疲惫。
“你能为我守住多少机密?”
云霏不会欺瞒沈觅。
越棠接过煎好的药,慢慢将苦涩的药汁饮尽。
“就算云姑娘能瞒过清晏殿下,可你活着,便是让人知道,我那一箭不是要杀你。”
越棠出手想杀的人,用上了弓箭,便从没有失手过。
“云姑娘,这会有多麻烦,你也知道。”
云霏咬紧唇瓣。
“那要什么时候?你难道不想早点让殿下知道你的苦衷吗?”
越棠没有立刻回答,垂眸看着手背上清晰的血管筋脉,他指甲的颜色也惨白。
他低声道:“快了。”
他的时间也不会很长了。
越棠有条不紊地应对着两边,一边是北朝和顾衡,一边是岭南王。
他杀了岭南王的那晚,南朝四下暴动。
云霏听到风声,激动地立刻去问越棠,她是不是很快就能和殿下相见了。
越棠慢慢绑好护腕,转过身后,忽然对着云霏俯身行了一礼。
云霏被吓了一跳,连忙后退了几步。
越棠道:“烦请云姑娘,将在南朝所知悉数烂在腹中。”
云霏不明白,“为什么?”
越棠向来很忙,和她说话时,也在忙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,此时也不例外。
他接过副官递过来的重剑,直到最后,才淡声回答。
“重要吗?左右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,之后她知道了……也只平白惹人忧虑,让人困扰。便当你从来没有来过南朝,也没有在南朝见过我。”
云霏当时只觉得茫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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